宮本由美覺得自己的腦袋要爆炸了。
她再也絕對,肯定,不要,拒絕喝酒了。
明明很想睜開眼睛,眼皮卻重得要命,努力半天也只能勉強撐開一條小小的縫。
但自己是在哪啊?某種冰涼冷硬的材質從指尖和掌心傳來,由美摸索著了好一陣,終於意識到自己躺在汽車的後座上,隔著車窗玻璃,她彷彿看見她的男友就站在外頭,橘黃色的光暈灑遍他全身,看上去有一種陌生的偉岸。
「嗯……啾吉?」
啾吉……在抽菸?他原來是會抽菸的嗎……?
她用力甩頭,越發肯定自己還沒酒醒。
在模糊有限的視野中,細長的白色煙霧融化在寧靜的晚霞中,時間彷彿慢下來,緩慢的蜿蜒,靜靜的流淌,沒有其它的什麼理由,由美頓時安下心來,她看著車窗玻璃男人黑色的背影,知道對方在守著自己,因為他的感覺和影子和啾吉一模一樣。
她閉上眼,再度掉入深沉的夢裡。
*
日本東京,World Sports Games會場。
今天這裡原該是全日本最熱鬧的地方,來自全球的運動員齊聚一堂,摩拳擦掌,用四年的刻苦訓練爭取至高的榮譽。但是從天而降的真空超導磁浮列車砸毀了這座聖地,就在開幕式的前三日。
這也直接導致警視廳所有的人員必須面對倍數成長的工作量。
「喂!這裡現在是違停區,請趕快把車移走。」
三池苗子把哨子吹得嗶嗶響,紅色的交通指揮棒在她手上揮舞,她渾身上下都寫滿著「你敢有什麼意見嗎」這幾個大字,原先想抗議的汽車駕駛縮了回來,選擇乖乖服從公權力。等到被警告的車輛開走,她確定周邊道路通暢後,才重新回到警車上。
宮本由美雙眼無神的趴在方向盤上,像一朵了無生氣的枯萎的花。
四十個小時前,她接到緊急命令,便心急火燎地提前結束自己的帶薪假期回本廳報到,等看到WSG會場滿目瘡痍的慘樣,宮本由美就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沒有盡頭的工時與超額的體力勤務。
萬幸的是列車上無人傷亡,更沒有引發不可挽回的災情,日本發揮了強大的民族團結性,迅速調動大型機具與專業人士,力求在最快的時間內恢復會場的基本功能,即便沒有完美的開始,也必須毫無遺憾的結束。
這時候誰要是阻礙公務的進行,誰就得被扔進東京灣。
一天二十四小時扣除在本廳的內部職務和交班,由美與苗子幾乎都是在巡邏車上過的,連洗漱的時間都是奢侈,更別提正常的吃頓飯,今天她們仍然忙得只能用一杯拿鐵咖啡打發午餐。
而且我也才喝了半杯。由美憤怒的心想。
無線電的呼叫,綠燈號誌,與她們的哀號同時響起,由美洩憤似的一腳踩下油門。
那瞬間她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錯。
車子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滑出去,脫離她的掌控,咆哮著在馬路上狂奔。
「小心!」苗子尖叫。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由美用盡全身力氣,只差沒扭斷方向盤,一張張大驚失色的表情在她眼中高速迴轉,輪胎打滑了將近三百六十度,失去抓地力的輪胎帶著車體一路橫向往路口的電話亭撞過去,她們只能絕望的閉上眼睛。
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可怕的剎車聲後,車子停住了。
現場一片寂靜。
苗子睜開眼睛,電話亭的玻璃門只離她們的車身不到十公分。
她們兩人渾身虛脫在座椅上,臉色慘白,心臟劇烈跳動,喘得像剛跑了長程馬拉松,旁邊的路人敲打著車玻璃,大聲詢問是否需要幫助,兩個女警解開安全帶,從左側的車門爬下車,在踩到地面的瞬間軟了腳。
疲勞駕駛要不得。由美後怕的想,環顧四週,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又陌生,打電話,維護現場,安撫民眾,這些本應該是她的工作,但是現在自己卻成為需要協助的對象。大夥兒已經夠忙了,她卻還在這節骨眼上添事……
由美的心情糟到了谷底。
「妳們沒事吧?」
天使。
是天使。
金髮的天使降臨了,對疲累的她們伸出和善的手,帶著如春風般的嗓音,送來如花一般的暖意。
由美和苗子瞪大雙眼,一個字都說不出話來。
「已經有人通知警方了,妳們站得起來嗎?」安室透彎身問道。
「啊……可以,謝謝你。」
金髮的青年打量著兩人的表情,突然開口道:「最近很忙吧,因為前幾天的事件……」
「這個……怎麼說呢,那個──實在是很不好意思……」由美露出愧疚的神情,接著毫不猶豫地對在場的眾人深深一鞠躬,「造成大家的驚恐非常抱歉,給各位添麻煩了!」
周圍一片靜謐,隨之而來的並非責難與刁難,而是一個透明的餐盒。
「這是本店的招牌產品。」安室透微微笑著,「兩位一定很辛苦吧,這種時候大家都不好過,但是沒問題,一切都會結束的。」
盒子裡裝著兩份三明治,還有一些水果番茄和沙拉。
雖然只是簡單的餐點,宮本由美和三池苗子卻覺得眼睛陡然酸澀了起來,身為警員的她們理當要比一般市民更加堅強,但這世上哪裡有人是永遠剛硬不倒的呢?她們有些恍惚的接過餐盒,突然覺得眼前這位先生的笑容更燦爛了。
「非常感謝……」
「不用客氣,這只是一般民眾的小心意而已。」安室透對她們眨眨眼,「感謝妳們一直提供優良的道路環境給大家使用。」
現在,安室透這個名字差不多等同於上帝的存在了。
溫和有禮又帥氣的安室先生向她們倆揮揮手,表示自己得趕緊採購去了要先走一步,兩個小女警捧著還有點溫度的三明治,非常非常努力的忍住兩行滾滾熱淚,用無比崇拜的目光注視安室透的背影。